撰文: 唐千雅
1954年生, 嘉義人. 15歲進入中視歌劇團, 與導演陳聰明習唱歌仔戲, 之後力入台視聯合歌劇團, 開始了與楊麗花的合作, 曾演出<七俠五義><年羹堯新傳>等,電視劇<倚天屠龍記><絕代雙驕>, 也主持綜藝節目<天天開心>. 1988年跳槽回中視, 隨即成主黃香蓮歌仔戲團, 演出<大唐風雲錄><逍遙公子>等, 1994年以<鄭元和與李亞仙>正式登上國定戲劇院舞台, 2002年解散劇團.我已經很久沒看過黃香蓮的歌仔戲了.
眼前的舞台上, 劇場燈用力照射地板, 一時台上竟像罩了一層薄霧似的, 黃香蓮飾演著梁山伯, 此刻正歡喜朝祝家莊前進, 這畫面像是一道過去的門, 讓我走進了時光隧道: 一個只有老三台的時光, 那年頭, 台灣最紅的小生不是金城武, 而是楊麗花, 黃香蓮和葉青.黃香蓮的武打身段靈活, 耍扇小帥氣, 扮起小生更顯丰神俊朗, 甚至還帶些俏皮, 大異於楊麗花的豪氣干雲.
突兀穿篷裙唱戲
最近她與當代傳奇劇場會作, 演出創新戲<羅密歐與茱麗葉>, 在那二十分鐘的段落裡, 黃香蓮既扮男也扮女, 當她穿著夢幻粉紅色篷裙, 用歌仔戲唱腔唱著: [啊, 羅密歐, 羅密歐, 為哈米想到你, 我中心的感覺是這麼甜蜜….] 台下觀眾騷動了起來, 我相信他們的心情必定與我相同, 既覺得新奇, 但又看不慣, 彷彿黃香就應該永遠是個小生, 那才對.也的確是演慣了小生爽利的動作演起現代小旦, 黃香蓮連柔情都顯得有些勉強.
這幾年來, 歌仔戲的下坡越來越陡, 黃香蓮的劇團也於前年解散, 她站在彩排後的舞台上, 幽暗空盪的觀眾席彷彿正把話語緩緩地吸走, 她聲音漸漸弱了: [現在要再看到傳統大戲, 真的已經很困難了.][台灣藝人很可憐啊, 我解散劇團就是因為這原因, 做得很無力, 要校長兼撞鐘, 又要當行政, 還要演, 我到後來受不了, 才說我不幹了. 現在歌仔戲完全沒舞台了, 以前劇團那些成員都苦哈哈的, 他們會跟我說: [香蓮組, 我都沒有錢!] 啊, 我實在也沒辦法了.]辦了十五六年的劇團解散, 點中了黃香蓮事業上的死穴, 像是硬生生把鮮紅玫瑰從枝上摘下, 扮相英挺的她, 也逐漸褪成真實生活裡的女人角色: [我本來想說搬到國外去算了, 台灣這麼亂, 歌仔戲也做不下去. 我很難過, 因為劇團是我自己生命的投注, 是我從父母傳承下來的, 我爸爸是北管小生, 我媽媽是歌仔戲小旦, 我自己也很愛啊.]
死穴不拾劇團散
[我的個性, 能做我不會放棄, 再苦我都會咬緊牙根, 我今天是因為整個環境的逼迫, 我不放手也不行.]邊說著, 黃香蓮拿起人工淚液往自己眼裡點了一下, 她的眼立刻濕潤地, 又閃亮起來.
在電視圈闖盪近三十年, 黃香蓮除了演歌仔戲, 還演八點檔的小生, 主持節目, 後來, 中視把她從台視挖了過來, 成為鎮台小生, 一年得籌備兩三檔歌仔戲. 這讓黃香蓮有機會成立自己的團, 忙到嚴重營養不良, 甚至還讓她因此跟楊麗花翻臉, 直指她是叛徒.
恩怨得罪楊麗花
[我跟了楊麗花有十年哦. 我離開她, 被她形容成是叛徒, 我當時有跟她解釋, 我在她的劇團裡沒底薪, 演一年才有一集的錢, 我的生活壓力很重, 偏偏她又嚴格, 淮我們軋戲, 也不能在外面做秀.
[那時賺錢很可憐, 能夠賺就是了不得的事, 我曾經在拍戲放飯的六點到心點間去做秀, 就穿著戲服去跑場, 回來就被罵了, 我才開始覺得,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但她(楊麗花)就認為我們是她下面的人, 必須忠心耿耿, 不能走.[恩恩怨怨, 事過境遷, 說穿了, 就是大家要生活要賺錢.]
五十一歲的黃香蓮看待這段過去, 像是在面對著幾近消逝的風景. 沒有什麼表情: 反倒是說起童年迷楊麗花的事蹟時, 她才突然像吸進一口清新空氣, 鬆開了習慣皺起的眉頭. 她興高采烈地說: 小時候, 她的偶像就是楊麗花, 家裡窮沒電視, 她就跟一大票人擠在別人家窗戶前, 就是要看楊麗花的歌仔戲.
苦學生手變行家
黃香蓮從小就是戲迷. 只是雖在戲子家庭長大, 父母卻從來不肯教她學戲, 因為深知這條路既悲慘, 又總是被人瞧不起. 但她十三歲父親過世後, 母親不肯再出去拋頭露臉演戲, 黃香蓮不得不輟學在歌廳駐唱, 擔起養育弟弟的家計.後來, 黃香蓮進入電視台歌唱班, 卻被找去演歌仔戲, 兜兜轉轉, 那人生的流水還是把她帶回了歌仔戲.
[我的戲剛開始是電視導演陳聰明教的, 我自己又再跟京劇老師學. 最早時, 我被人家笑, 說我是行家子女, 演的戲卻這麼外行, 這麼不好看. 我就想, 沒關係, 你們罵我笑我, 我就當你們是在刺激我, 有二三年時間, 我每天早上四點半去新公園學刀槍劍棍, 練扇, 也找京劇老師學台步, 再買tape練唱腔, 這都是自我要求.
[在這個過程, 我沒讀什麼書, 我為了要生活, 要在這塊地出人頭地, 我想要爬上來!] 那決心支持著黃香蓮, 苦練之下, 她的武生身段扎實, 不論是跨步, 走住或是弄扇, 都顯得十分俐落從容, 我問她這一陣子準備演出累不累? 她說: [對我來說, 那己是稀鬆平常, 就像吃飯一樣, 很簡單.]
硬頸爬山背英文
黃香蓮有種要求完美的特質, 學歌仔戲是如此, 平日也把自己打理得嚴謹. 我幾次看到她, 她隨時都在整理身上剪裁合身的衣服, 和大夥拍照時, 也必定如同模特兒斜斜站好, 把角度算得極準.一九九四年, 黃香蓮首度登上國家戲院演出.
從電視移到大舞台, 她唱到腳軟, 才發現自己體力極差, 骨刺也很嚴重. 醫生警告她要做復健, 但黃香蓮不聽, 總說自己沒時間, 四十三歲那年, 有天早上起床動不了, 才連忙由人扶到醫院去, 一住就是幾個月.
[我那時想, 全團都靠我一個人, 我一倒下去, 他們要怎麼辦? 我就給自己很大挑戰, 我要站起來!] 從那之後, 黃香蓮開始固定每日爬山, 沿著內湖家中附近的山路走, 一開始她得兩個小時才上得去甚至是手腳並用上去的. 但現在, 她可以邊唱歌一邊走, 根本不用休息, [我是天秤座的, 做任何事都是有始有終, 我這輩子還沒做過半途而廢的事情, 就像現在Study English, 我也不放棄.]黃香蓮說.聽她突然[落英文], 我嚇了一跳, 但黃香蓮學得很認真, 爬山時, 她隨時帶著一本英文講義, 邊背邊爬, 上頭又是藍筆又是紅筆, 密密麻麻都是她的字跡.
圓夢每天抄課本
從十三歲至今, 黃香蓮一路壓抑情緒, 拼命賺錢, 甚至覺得自已得了憂鬱症. 當歌仔戲的環境被逼到絕境之後, 她反而解脫了, 甘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開始把閒暇填入人生計畫裡.
[念書是我從小到大, 最羡慕, 最希望能夠做的, 我以前就想, 有機會我一定要一天到晚一直寫字, 所以現在讀書我就抄課本. 我每天做的事就是這樣, 倘佯在山間, 很舒服很快樂, 下午到晚上就讀書, 看書, 我生活很簡單.] 也許真的是心境放鬆了, 黃香蓮整個人氣色清爽, 皮膚像牛奶一樣白晢, 就連提到男友吳成文時, 也絲毫不扭捏.吳成文是國家衛生研究院院長, 黃香蓮說, 她很悶心, 這幾年能遇上一個學者: [在我這個年紀, 已經不是在討論愛情的事了, 精神上的結合, 感覺上的需要, 我從他那裡學到很多, 我也覺得很好很美滿.
以前我為了生活, 無法有自己的享受, 甚至連地球每一塊每一洲怎麼分我都不知道, 很可憐, 現在我了解了, 我很滿足, 我從吳院長那邊學到很多…]黃香蓮有兩個小孩, 女兒已經結婚, 兒子也大學畢業了, 早年她顧著幫家裡賺錢, 自己的婚姻反而像水一樣溜走, 連小孩都是由她媽媽帶大的….我聽著她的故事, 突然間有種台版阿信的錯覺, 她們都有著很強的韌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不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總是走得下去.
放手認真演自己
[看到自己唱了大半輩子的歌仔戲沒落了, 不會覺得遺憾嗎?] 我問. 黃香蓮先糾正我: [是三分之二輩子, 三十多年了.]才又接著說: [去年楊麗花的新戲<君臣情深>出來, 我本來很期待, 看老大能不能帶上去, 歌仔戲又能欣欣向榮, 我們又可以大家來起鬨, 沒想到, 一檔就沒了.
我很想再看有沒有機會, 歌仔戲再發揚光大, 但再過幾年我就老了, 扮起來可能就不大好看了.[你看起來還是很年輕啦, 氣色比我還要好!] 我回道.[我這幾年比較健康, 我現在去大學演講, 同學都以為我才三四十歲, 我說, 開玩笑! 你媽媽還沒結婚的時候, 就在看老帥的歌仔戲了.
唉, 我真的已經在戲台上演太久了, 我現在要演我自己, 很健康, 很快樂…] 黃香蓮繼續爬著上山的階梯, 風吹過樹梢, 翻動了嫩黃黃的綠芽; 春天來了, 戲台上重口味的起起伏伏已經遠去, 黃香蓮的簡單人生, 似乎正從現在開始.
資料來源:壹週刊2004/04/01
轉載:知己好友 http://tw.club.yahoo.com/clubs/5418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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