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12 時報周刊 第1746期
報導/陳德愉 攝影/陳彥仁 編輯/陳裕盛
黃香蓮歌仔劇團解散十年多了,這位昔日的歌仔戲天王,在嫁給前國衛院院長、中研院院士吳成文後,宣布息影周遊世界。為慶祝建國一百年,文建會端出最佳演出條件,讓黃香蓮心動復出,消息一傳出,票房馬上賣過八成。
黃香蓮退隱十年了,這位歌仔戲巨星,幾乎是三十歲以上的台灣人共同的成長回憶。在老三台時代,家家戶戶都是搭配著「楊麗花、黃香蓮、葉青」吃晚餐的,為歌仔戲瘋狂是獨特的台灣經驗。
當黃香蓮聽到時,她先是淡淡地微笑:「那時候沒有別的選擇。」接著,她開起玩笑:「所以我若死了,政府應該幫我蓋國旗,因為歌仔戲可以團結台灣人。」
這十年來,雖然沒有新作品,可是黃香蓮死忠的影友會仍然持續運作。這次復出表演,她告訴影迷,只要票房賣過八成,她就舉辦影友會;結果,票房果然大賣,影友會也如期舉辦。
走進影友會現場,八十歲坐輪椅的阿嬤,由兒子媳婦陪著來,兒子告訴我:「我媽已經中風了,但是她只要看到黃香蓮,就會很高興。」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媽媽,帶著兩個唸國小的孩子,他們三人是「公關接待組」,負責簽名、發送紀念品。
劇團收攤後,十年沒唱歌
「歌仔戲迷是最獨特的,要被他們肯定很不容易,但是,一旦被他們認定了,就會永遠認定你。」黃香蓮說。
可不是嗎?電視歌仔戲橫掃台灣幾十年,但是也只捧出三個被認定可以挑大樑的小生楊麗花、黃香蓮、葉青;戲迷們認定他們後,就死忠跟隨著她們,年年如一。
十年不見,黃香蓮依然身形俏麗,穿著白色緊身背心,略顯消瘦。她說,最近為練新戲,瘦了不少,只剩下四十幾公斤。她是為戲拚命的人,每天練十二個小時不算,甚至連對方的台詞都背起來了。
看著身邊簇擁著的戲迷,從南部趕上來的,一家三代全部出動的,這些婆婆媽媽已經跟著她半輩子,黃香蓮眼眶也紅紅的了:「歌仔戲,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
外界看黃香蓮,在電視歌仔戲最風光時是巨星,後來嫁給中研院院士吳成文,十年來在全世界遊山玩水,是個好命的女人。
可是,黃香蓮卻說:「我這十年心情都很低落,沒有辦法真正快樂。放棄歌仔戲不是我願意的,是環境太差,沒有錢經營下去。」弔嗓子半輩子的黃香蓮,這十年甚至沒有開口唱過歌!
「我沒辦法開心地笑著,張開嘴唱歌,我就是做不到。」音樂響起的那一剎那,黃香蓮只覺得悲傷:「電視上重播我的戲,我看也不想看。」
「失去歌仔戲,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失落;我的人生順序,就是歌仔戲比什麼都重要。」失去人生摯愛,面臨低潮的黃香蓮,就在這個時候遇見了剛遭遇喪妻之痛,同樣在人生的谷底徘徊的吳成文,他們相攜,一同去看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遇到我放棄歌仔戲,心情低落,這段感情也不會成立。」黃香蓮坦言。身為吳成文的夫人,她經常需要參加一些院士聚會等應酬,「他們要我唱,我都不唱。」失去人生最愛,黃香蓮痛到無法回憶。
繞著地球跑,難忘故鄉好
這十年來,她伴著吳成文,走遍了世界。歐洲、非洲、印度,美國去了三十幾洲,甚至爬過喜馬拉雅山。
「我的先生,讓我看到這個世界,」她比畫著世界地圖的樣子:「我以前不知道地球是這個樣子的,哪一洲在哪裡。」在嫁給吳成文之前,黃香蓮的生活就是家、攝影棚、秀場三個地方輪流跑,從來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麼樣子。
走遍世界,黃香蓮的心得是:「台灣真是寶島,而且是一個有付出就會有收穫的地方。」
十年來遊山玩水,其實,只是在療治內心的最痛;一個出生歌仔戲世家,唱歌仔戲三十幾年的歌仔戲巨星,把歌仔戲從她的身上奪走,她的生命一片空白了。
對於大家想當然耳的「夫人生活」,黃香蓮說:「我在我先生身邊像什麼?就像他的小助理、小跟班。」
愛情沒辦法療癒她,旅遊只使她更想到故鄉的好,她就是沒辦法快樂,愈是想遠離,愈是離不開,黃香蓮自己知道,只有歌仔戲能使她真正的快樂。
「其實這些年來,一直有人來邀請我演出。」黃香蓮嘆息:「可是那種跑龍套的,隨隨便便演一場的,我絕不演。」
十四歲父親過世後,黃香蓮為支持家計進入演藝圈,十六歲開始唱歌仔戲;從小獨立的黃香蓮,是個極有自信個性獨立的女人。
在楊麗花的台視歌仔劇團裡走紅了後,中視來挖角,承諾她成立自己的劇團。那時,中視前後組了幾個劇團都沒能做起來,台視也已經表明封殺,黃香蓮的跳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號召老部屬,力拚新戲碼
「但是我願意一試,因為擁有自己的劇團是我的夢想。」黃香蓮跳槽,當年是影劇線大新聞。跳槽中視後,黃香蓮也以《漢宮怨》一砲而紅,奠定她歌仔戲一線小生地位。
電視歌仔戲沒落後,黃香蓮轉走舞台表演路線,黃香蓮歌仔劇團開始接各種現場演出。講到這一段,她情緒忿忿不平:「簡直像在跑碼頭!」
巡迴演出的製作費愈來愈低,只能用一些舊戲來應付,舊的衣服,隨便的布景;應付的結果是,觀眾終於也不買單了。
「當看到舞台下,只有十幾二十個人的時候,我也不想演了。」黃香蓮說。很多當年電視歌仔戲的演員,現在都在跑碼頭謀生,黃香蓮講起這些姊妹,不禁嘆息著。
她堅持著做一齣好戲,不能壞了她的名聲。等了十年,她坦承:「其實我也失望了。」所以,當文建會來找她談建國百年演出時,她並沒有抱很大的期待;但是,文建會答應了她所有的要求,全新的布景、全新的劇本和音樂。
等了十年,等到她自己都說:「我已經很老了。」歌仔戲卻再度來敲門了。
這時,劇團解散十年了,老伙伴早都各奔東西了,想重新再組一個臨時班底談何容易?我問她的身邊跟前跟後、打點事務的助理小玲,綁著馬尾背著包包,一副經紀人架式的小玲笑著說,她是黃香蓮十年前的助理,現在的正職是高中國文老師。
再一問,原來,現在正忙東忙西打點的行政人員,個個是黃香蓮的舊屬,除了高中老師,還有家庭主婦、公務員。她們過去是黃香蓮的粉絲,現在在黃香蓮一聲號召,都成了歌仔劇團的義工。
自我要求高,充滿使命感
十幾年的老部屬在黃香蓮身邊,看起來更像是照顧她的家人。我們結束拍攝工作,助理張羅著黃香蓮吃飯,說她這一天都還沒吃東西。看著黃香蓮狼吞虎嚥,吃著義大利麵,助理小玲笑著告訴我,她這次回來脾氣好多了,以前對工作要求很高、脾氣很急呢。
聽助理講到自己的壞脾氣,黃香蓮也笑說自己是要求很高的人,「演戲假假的人,都會被我罵。」
助理們自己是黃香蓮的舊屬,家人是黃香蓮的粉絲,「我很累回家,我媽沒問我好不好,問我:『黃香蓮的戲妳是幫人家排好沒有啊?』」小玲笑著說。
事實上,這些年來黃香蓮雖然不演戲,但是她一直在推動政府成立專門的歌仔戲學校,讓歌仔戲傳承下去。為推動立法,她參加公聽會,也曾投書《中國時報》、《聯合報》鼓吹。
「但是歌仔戲界不團結,所以現在這個法案還躺在那裡。」黃香蓮嘆息。
大家圍繞著黃香蓮,聊著黃香蓮曾演過的每一齣戲,《漢宮怨》、《正德皇帝》,她們如數家珍。
吃完最後一口麵,黃香蓮擦擦嘴,也開始加入這個討論,怎樣的表情是好的、怎樣唱腔是對的。出身電視歌仔戲的她,始終堅持著要有細膩表演,不走舞台效果「金光戲」那套。
離開歌仔戲十年,將自己放逐在愛情中,名伶終於還是要回到自己的舞台,黃香蓮的人生還是屬於歌仔戲。
「我出身歌仔戲家庭,我對歌仔戲有使命。」她說。
出身歌仔戲世家 4歲登台演出
出生於歌仔戲世家的黃香蓮,她的血液裡早就有著歌仔戲的基因了。
黃香蓮的外婆在日據時代,就成立「外賽樂歌仔劇團」,母親阿快是外婆收養的養女,在劇團中演出;父親黃銘傳擅演關公,由外婆邀請到劇團教戲,也是劇團的成員。
離開「外賽樂歌仔劇團」後,黃父、黃母開始四處走野台的生活,當時父親扮小生,母親扮小旦,一家人定居三重。黃香蓮四歲時,母親曾帶她到小明明的劇團參加表演,小明明親自替黃香蓮扮裝,讓黃香蓮印象深刻至今。
從小黃香蓮就常在野台前蹲著看父母表演,對於歌仔戲中的忠孝節義、家庭倫理印象深刻。
雖然出身歌仔戲世家,但是父母並不希望黃香蓮走這一行,雖然黃香蓮從小愛跳愛唱,但父親只送她去學跳舞、學吉他,並不打算教她唱歌仔戲。
黃香蓮14歲時父親過世,為了支持家計,她中斷學業,成為在婚喪喜慶場裡唱歌的小歌星,唱日本歌、主持節目、表演民族舞蹈等,直到16歲時,被歌仔戲導演陳聰明挖掘去演歌仔戲,才正式拜師學習歌仔戲的身段唱腔。
黃香蓮小檔案
1954年生,天秤座。
4歲跟著母親進入小明明的劇團。
父親53歲過世後,開始在各地表演,被電視歌仔戲導演陳聰明所挖掘,正式開始學習歌仔戲的唱腔身段。
1969年,第一次參加中視電視歌仔戲的演出,在柳青與王金櫻主演的《三笑姻緣》中演出冬香,《梁山伯與祝英台》中演出銀心。
1984年,被劉鍾元網羅參加中視歌仔戲團,演出《正德皇帝游江南》、《釵頭鳳》與《漢宮怨》等戲,成為中視獨當一面的當家小生,並擔任製作人身兼數職 。
1990年,與弟弟黃復國成立黃香蓮歌仔戲劇團。
1994年起,陸續推出《鄭元和與李亞仙》、《青天難斷──陳世美與秦香蓮》、《前世今生蝴蝶夢》與《新寶蓮燈》等精緻歌仔戲。
婚姻:夫婿為中研院院士吳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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