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副刊2000.05.14
演出⊙曾永義
率領表演藝術團隊出國作文化交流，簡直成為我的「事業」之一。迄今已閱歷歐美南非澳洲日韓大陸東南亞。今年五月又要率領黃香蓮歌仔戲團赴美國巡迴演出，不禁對此「事業」的「源頭」，勾起一段往事。
記得民國七十一學年度我在美國安雅堡密西根大學，因為同學陳真愛教授推介，東蘭新州立密西根大學的中國研究中心，希望我返國後選一個民間表演藝術團體，到美國巡迴表演。翌年果然寄來邀請函，我向太平洋文化基金會請求支持。美國主其事的傑克威廉教授為我們安排十二州十三所大學以及當地的文教機構和中小學作演出的場所。我選擇小西園布袋戲團作為表演團隊，我認為他們具有國家榮譽的觀念、團隊一體的精神、高妙的藝術水準、健康愉快的身心，必能圓滿達成任務。我也請台大外文系教授彭鏡禧為副領隊，基金會副執行長賴玉人為顧問，以強化「陣容」。沒想到民國七十三年九月間臨行的前一星期，基金會所召開的協調說明會上，外交部、警備總司令部、情報局、調查局的與會人員皆持反對態度，共同理由是台灣鄉土劇團到美國一定會被台獨和中共所利用。外交部的科長甚至說，我們尚未出國就被打敗了，須知邀請單位是傾共的，如果我們真要演出，就得扛著國旗進場。警總的官員也要求布袋戲的彩樓要漆成紅白藍三色。所幸基金會執行長李鍾桂、教育部科長陳守讓有不同的看法，才沒有被完全擋住。兩天後，國家安全局擺了一桌酒席，宴請賴玉人和我以及相關單位官員。沒等主人開口，我即簡報四十分鐘，說明此行的緣由意義和目的，以及小西園的藝術水準，我們的經驗能力足以應付任何突發情況；如果此次赴美交流臨時打住，對國家恐有不利。我話一說完，主人即回應，說已被我「統戰」，於是杯酒盡歡，我們也順利出國。
民國七十四年國建會在台北舉行，我被推為文化組召集人，因為有感於自己經驗過的「艱難」，乃將「以民族藝術作文化輸出」，列為我們對「文化政策」的重要建言，幸蒙政府採納。從此藝術團體應邀出國作文化交流，政府就有義務補助經費。也因此民間藝術團體出國表演，就頻繁起來。而我也時時以領隊身分，將自己的理念「身體力行」，若以次數算，已二十有餘。
這二十幾次的文化交流可以說都很成功，但如果沒有首次的突破性努力，恐怕難以為繼。而今又率著黃香蓮歌仔戲團於五月十九日至廿一日在紐約文化中心公演，然後巡迴芝加哥、休斯頓、舊金山三大城，乍然回首前塵往事，已過十六年，而自己行年也初度花甲，看來我真樂此不疲，終將「老於江湖」。
而我之所以樂此不疲，是我深信民族藝術由於有悠久的歷史傳承，與全民的生活息息相關，所以最具民族文化的氣息和色彩，它可以說是民族精神、思想、情感最具體的表現。我們如果從中擇菁取華，有計畫地作國際性的文化輸出，相信比起任何政治宣傳，商品推銷，乃至影歌星作秀，都要獲致更為根深柢固的情誼。這分情誼的日積月累，逐年廣布，無形中就可以美化民族形象，提高國家地位。而這也是一介書生能報效國家的方式之一。
這次文建會所派遣的黃香蓮歌仔戲團，也是我極力推薦的。黃香蓮在歌仔戲界中小生扮相最俊美，極具敬業精神，演技絕佳，妝龍是龍，妝鳳是鳳。也因此，我親眼看到廈門的觀眾在黃香蓮謝幕後，蜂擁上台，熱鬧滾滾包圍著她，兩百五十張簽名照霎時被搶光的情形。她長年在中視擔綱演出，蜚聲海內外，自是名不虛傳。而和黃香蓮搭配演出的小咪、翠娥，也是觀眾崇拜的偶像，小咪幾乎是個全能的演員，小丑、老生、小旦這三門行當，其差別是何等大，而她卻無不勝任愉快，能緊緊抓住觀眾的眼目心靈；我還欣賞她舞台下的為人，是那麼靜如處子，溫順善良，如秋桂魄影，與舞台上判若兩人。翠娥則戲裏戲外都給人一種喜感，她是甘草人物，沒有她，就失掉了導引、滑潤和愉快。
黃香蓮和她的搭檔，這次在紐文和巡迴三大城所演出的劇目，是她們在國家劇院首演時受到熱烈歡迎的《前世今生蝴蝶夢》，其實就是「梁山伯祝英台」。梁祝一個堅貞賢淑，一個篤實忠厚，他們以相同的至愛，相同的情操，彼此奉獻了完完全全的身命，雖生不能同衾，死卻能同槨，形軀雖銷亡於人間，而精魂則依偎於塵外，翩翩然如展翅駕東風的莊蝶，逍遙於廣漠之野、無何有之鄉，它給人的感受，始則哀婉悽切，終則優雅美感。而黃香蓮她們，則要使之排場更為新穎，哀婉者更為哀婉、優雅者更為優雅，其超越西方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是絕對可以預期的。
最後我以領隊的身分，希望黃香蓮歌仔戲團的朋友們好好發揮素來的團隊精神，呈現高妙的藝術水準，圓滿達成此行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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